The Reader (2009) 讀愛

《讀愛》是今年奧斯卡另一部很強的英國片,敗於同國的《一百萬零一夜》之下,只能嘆生不逢時,幸好琦溫絲莉憑此片奪得影后,總算為此片爭了一口氣。其實除琦溫絲莉的精湛演技外,此片編與導皆出色,即使有不少性愛場面,仍然滲著英國片的典雅味道。原著作者為德國法學教授,但本片文學性很高,不是因為片中出現的文學作品,而是因為片中對主角心理描寫的深度,遠超過其情節或德國人對戰爭的反省。以前這類文藝片才是奧斯卡的嬴家,但今時今日會輸給較平易近人的《一百萬零一夜》。

這是一個關於愛與被愛的故事,片中「讀」是個隱喻,但香港片名(《讀愛》)和台灣片名(《為愛朗讀》)都不約而同把它點破,還是原片名比較含蓄。故事敘述少男米高愛上一個年紀足可當他母親的女子漢娜(琦溫絲莉),他初嚐雲雨,由性至愛,不能自拔,深深愛上了她,但她卻不辭而別,對他造成莫大打擊,令他半生不能對其他女人開放自己,即便是對自己的女兒也不能。米高和漢娜雖然都貪婪地從對方身上索取肉慾的歡愉,但他們之間不止於性,還有文學,米高給漢娜「為愛朗讀」,並不只是換取性愛,他真心喜歡她,願意做她喜歡的事,還帶她去旅行,只希望換取她的快樂。

相對於米高,漢娜這個角色比較難於解讀,她喜歡米高嗎?還是只是貪圖他的身體?她視人命如草芥嗎?還是只是愚忠?她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她是否值得同情?是非黑白,並非涇渭分明,編導用了很多細節去透視漢娜的內心。其實漢娜只是一個渴望被愛,卻又倔強和拙於表達感情的平凡女人。她喜歡別人為她朗讀,隱喻她希望得到別人對她的愛;她不能寫,隱喻她不懂得傳達自己對別人的愛。所以她和米高的溝通是單向的,因而影響了米高半生。米高無法理解她離去的原因,不知道漢娜究竟是愛他,還是把他當成另一個集中營中的弱者,叫她們為她讀書然後丟棄,他半生為此所苦,更加上她是一個納粹罪犯,令他無法原諒她。然而編導所刻劃的漢娜,絕非冷酷無情,而且恰恰相反。漢娜第一次遇見米高時,米高生病,漢娜照料他,並送他回家,乃出於好心,那時並無他意。她雖是個藍領,但有欣賞文學的能力。米高上電車找她,她敏感地為他不上她所在的第一卡而惱怒。單車旅行,她會為教堂中的兒童合唱而感動莫名。到她被升職,意味她要離開米高,她苦惱,但羞於啟齒,連米高的朗讀也聽不下去。以上種種都可以看出漢娜是一個有情的人,但為了一點自尊,她寧願放棄寶貴的東西。無法表達的愛,只能藉著好好地替米高洗澡來表現,然而年少的米高並不能理解。後來漢娜在獄中學會寫字,她才開始懂得表達,在她寫給米高的短信中,她寫道:”Please send more romance”,當然不單是指米高錄音的故事。然而米高的回答不是浪漫,而是冷漠,她終於嘗到米高的痛苦,但她不像米高般選擇封閉自己,她再次選擇了離開。20年的牢獄生涯都熬過,漢娜若是無情,又怎會走上絕路?解鈴還須繫鈴人,漢娜的選擇,令米高頓悟,他終於能夠向人吐露自己秘密,並向女兒敞開心扉。

本片就是這樣一部外在情節簡單,但心理描寫複雜的電影。它的性愛場面大膽,但人物的情感纖細。漢娜這個角色,非常難演,心理變化微妙,但琦溫絲莉演得絲絲入扣,全片幾乎是她的個人騷,非常厲害,其他對手大概也敗得心服口服。本片最大的懸念,是漢娜究竟愛不愛少年的米高?其實編導已在片中提供了答案。片中所見的漢娜,基本上不擅掩飾自己,她甚至在庭上直話直說,沒有考慮她的說話對自己不利。她唯一的謊言,就是承認寫了她不可能寫的報告,為的是保住自己死守的尊嚴,除此之外,她並無謊言。那年漢娜和米高關係已持續了4星期,因為電車事件而吵架,她趕米高走,米高難受,回去道歉,二人關係跨進一步,她提出先讀書,後做愛,這是暗喻他們的關係由先性後愛轉變為先愛後性。那次,米高問了漢娜三個問題:「我真的對妳不重要嗎?」她搖頭。「妳原諒我嗎?」她點頭。「妳愛我嗎?」她沉默了一下,確實點了頭。

Departures (2009) 禮儀師の奏鳴曲

《禮儀師の奏鳴曲》奪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是從1955年日本憑《宮本武藏》獲得該獎後首次,對日本人來說,是一個非常久違了的獎項,中間足足隔了半個世紀。這個獎對他們而言甚有意義:一、1951年黑澤明憑《羅生門》技驚國際,日本電影進入黃金時期,5年間3次在奧斯卡獲獎,但1955年後,雖被提名過11次之多,但都再與此獎無緣。二、有別於以前的得獎片,此片不是古裝片,比較不靠時代特色來取得老外垂青(看看我們中國和香港被提名過的電影便知道:《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英雄》和《霸王別姬》),也可以算做一項突破。三、1956年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並無提名,得獎電影是直接由電影學會選出,所以這次是他們首次「競逐」得獎,而且對手很強,法國的《The Class》在康城拿了金棕櫚,以色列的《與魔共舞》(Waltz with Bashir)又拿了金球,能夠擊敗它們獲獎,日人又怎不會喜出望外?導演瀧田洋二郎不算老,五十多歲,是日本資深導演,拍片無數,八十年代已開始冒出頭,但能夠超越前輩山田洋次奪得奧斯卡,可算幸運,不過獎到底是頒給電影而不是導演,也沒話好說,事實上個人也喜歡此片多於山田的《黃昏清兵衛》。

言歸正傳,雖說比較不靠時代特色,但此片中所見的入殮儀式,也是充滿濃濃的日本文化特色,自然比較吸引到美國人的注視,況且它的內容的確能夠超越國界,深深感動人心。如果外語片也能競逐奧斯卡最佳劇本,此片的劇本絕對有資格被提名。無論在劇情的發展或人物的心態,編劇都寫得很有層次,筆觸細膩、感情豐富而克制。一幕又一幕的入棺儀式,一幕又一幕的死別,絕不煽情,過程有哀傷也偶有幽默,悲傷過後,總有一絲溫暖。幾場主要的儀式,看著大悟(本木雅弘)專注地替死者更衣、裝扮,聽著久石讓如泣如訴的音樂,彷彿真的感同身受,令人不禁淚下。

編導對於大悟心路歷程的描寫,非常細緻。由在東京當職業大提琴手至回山形家鄉當納棺師,由被視為高尚的職業突然變成被鄙視的職業,極大的對比強調了主角的困境,也加強了他後來能看破偏見的「大徹大悟」,這可能也是主角名字的寓意。編劇不時利用大悟身邊的事物來表達大悟的處境,例如大悟首次「送行」的並不是人,而是章魚,死去的章魚被他拋回水中,是極為失敗的處理,也預示了大悟接下來的困難。後來大悟又看見逆水而遊的魚,失敗而死去的魚隨水漂流,也是隱喻大悟當時的困境。第一次處理屍體後,大悟看見死雞後便嘔吐大作,但當他第一次明白到這種職業的意義後,他便能在儀式後與社長一同吃死者家屬送的食物。

除了大悟,劇本對其他角色皆有照顧,幾乎每一個角色,包括社長、女職員、浴場老闆娘、浴場的50年老客,甚至只有暗場交代的父親,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都是孤單一人生活,大多透著幾分寂寞。有一場戲講大悟、社長和女職員三人過聖誕,寫得甚好,那時大悟的妻子因為不能接受他的職業而返了娘家,三人俱無伴,在公司互相慶祝,大悟為他們演奏大提琴,普天同慶的日子,他卻選了一首幽怨的樂曲,社長和女職員同是天涯淪落人,又怎不共鳴?接著是一段蒙太奇,交代大悟獨自生活,努力工作,背景音樂悠揚起伏,穿插大悟在田間獨奏的片段,不知不覺間,觀眾亦能體會大悟的心情。

相對於大悟的角色,妻子美香(廣末涼子)這個角色便較為不討好,大悟不願辭職,她便回了娘家,知道有了小孩而回來時,她心裡仍然希望大悟辭職,不過在她親眼看到丈夫的工作終於開始領悟,最後亦能堂堂地告訴別人自己的丈夫是個納棺師,回答了她自己之前向大悟的提問。其實戲中的人物都能在看過儀式後改觀,說明要摒棄偏見不難,視乎人是否願意去理解而已。至於主題,與其說此片是關於死亡,不如說此片是關於尊重:尊重往生者、尊重別人、尊重自己、尊重職業。本片的題材雖觸及死亡,但並不灰暗,最後一場,大悟把石頭轉交給尚未出世的小孩,便有讓新生取代死亡之意,然後畫面曝白,有別於一般電影的淡出,亦是代表未來的光明。

Slumdog Millionaire (2009) 一百萬零一夜

導演丹尼保爾憑此片在奧斯卡大勝,實是眾望所歸。保爾在荷里活的發展一直不算如意,可能來自英國的導演都有一份自尊,不甘被荷里活同化,卻又未必有荷里活片的製作費,拍出來的電影都帶著一種英國味(主要是透過攝影)。對影迷來說,這種有別於一般荷里活片的感覺可能很有味道,但對一般看慣荷里活片的觀眾者卻可能因為未能適應而抗拒。他上一部片《太陽倒數》(Sunshine 2007)算是主流科幻片,其實拍得也不俗,但由於製作較小,卡士不大,特技一般,並未獲很大的認同。今次他索性放棄卡士,只用低成本,沒有包袱,反而揮洒自如,回復了《迷幻列車》時的最佳狀態,拍出叫好叫座的佳作,大大吐氣揚眉。(報導還說他可能會成為下一部占士邦電影的導演哩。)

此片在海外一直大熱,獲獎無數,奪奧斯卡的呼聲很高,我相信香港的片商更特意安排此片在奧斯卡頒獎後才上映,希望借助奧斯卡的聲勢,彌補沒有卡士的不足,可謂精打細算。此片劇情扣人,根本不需要大卡士或大製作,一切回歸以戲劇為本,只要一開始看,便會被吸引著看下去。如果問《奇幻逆緣》輸了甚麼,也許就是輸在不夠接近大眾,反觀此片不扮高深,既有引人情節,又有深刻寓意,適合不同類型的觀眾。好電影不是本應如此嗎?雅俗共賞才是電影藝術的最高境界。另一方面,此片在奧斯卡得獎,也可以看出奧斯卡的評審越來越開明。回顧一下,2006年他們把最佳導演頒給了華人(李安),而且得獎的電影是《斷背山》,一部同志電影(雖然該片沒能得到最佳影片);2007年他們把最佳電影頒給了一部改編自港產片的驚匪片《無間道風雲》;去年的最佳電影是近乎驚慄片風格的《二百萬奪命奇案》;今年也把大獎頒給一部無論在導演手法、攝影、剪接、甚至音樂都與傳統奧斯卡得獎電影大相逕庭的英國片,而且這些不同部門也各自獲得獎項。

以劇情片來說,本片劇本的結構非常精密,情節緊扣人心,能夠奪得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絕非僥倖,《奇幻逆緣》敗在它手上,也不冤枉了。故事一開始便是主角澤牟被警察嚴刑拷打,逼問他為何他能神奇地答中所有問題,如何作弊,澤牟向警察解釋,他懂得回答問題,是因為他以前的生命中曾經遇到過問題的答案,於是開始憶述他的坎坷的童年。論架構,這種從結局前開始倒敘的敘事模式經常出現,但把往事用問答遊戲來串連,卻是新穎有趣的手法。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茶水仔」為何能夠答出教授醫生律師都答不出的問題?這個設定本身便具有懸念,能引起觀眾的興趣。而電影告訴我們的原因,是命運,其實是機緣巧合。問題與主角的人生重疊,是一百萬分一的偶然,是或然率的結果。這可能也就是香港片名「一百萬零一夜」的意思,暗示故事比「一千零一夜」還要「天方夜譚」一千倍。(香港片名有其字面上的華麗,也有其含意,但我寧取較笨拙的直譯「貧民百萬富翁」,因為香港片名根本不是翻譯,甚至也不是意譯,而是借題發揮,另取片名,有違原意,亦失去了原片名的用意,即將 Slumdog 與 Millionaire 並列造成矛盾和對比,從而產生「貧民又怎會是百萬富翁」的懸念。)

編劇聰明的地方,是安排了幾條澤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而這幾條問題,亦發揮了各自的功能,編劇比澤牟更懂得好好利用那三個錦囊。第二條問題,簡單到誰都猜到答案,但澤牟不懂,選擇問觀眾,交代出澤牟並非神童,亦非出術,不懂便不懂。第七條,問英國一個地方在那裡,澤牟也不直接知道答案,他只是靠工作上所知而推理出答案。編劇用這兩條問題,平衡了故事的不可能性。第九條,澤牟選擇50/50,主持人暗地向他提示,但澤牟選擇不相信他而過關。本片用了不少筆墨來描繪這個主持人,他虛偽、陰險、憎人富貴厭人貧,他看不起當「茶水仔」的澤牟,侮辱他、算計他、誣捏他。但是澤牟在他面前不自卑、不惱怒,冷靜應對,最後更識破他的奸計。這條問題,是澤牟與主持人的對決,也是誠實與狡詐的對決。第十條,問三劍俠中第三個劍俠的名字,「三劍俠」這個伏筆漂亮地再次登場,小時候他稱自己、哥哥沙林和戀人Latika為三劍俠,然而他不知道他們名字。他選擇問哥哥沙林,聽電話的卻竟然就是他一直尋找的戀人Latika!這條問題巧妙地匯合了愛情和問答遊戲兩條故事線,而且同時將兩條線推至高潮,精彩萬分,戲內戲外的觀眾也替澤牟大為緊張。

至於主題,本片的主題呈多面性。原著小說的作者是印度人,所以故事發生在印度,片中觸及了不少印度的社會問題如貧民窟、宗教衝突、乞丐集團、售賣處女、黑幫仇殺以至印度的變遷。而澤牟用盡方法找Latika(包括參加問答遊戲),說的是不離不棄的愛情。兩兄弟選擇了不同的路,是善與惡的對照。但我認為最主要的,卻是整個問答遊戲過程所暗喻的人生。澤牟成為勝利者的過程說明,一個人能走到多遠,主要是看他過去的有沒有累積經驗、知識和智慧,做事能否堅持到底,能否避過對自己心懷不軌的人的陷阱,但最終的成功,還得靠一點運氣。當Latika也不能告訴澤牟答案時,澤牟只能碰運氣。現實世界,亦是如此,這也是導演本身的寫照。丹尼保爾拍此片時,有想過會得到如此巨大的成功並奪得奧斯卡嗎?我敢說他沒有。但他憑著過去累積的一切,拍出只要遇上運氣便會成功的好片。然後,他遇上了。

Valkyrie (2009) 華爾基利暗殺行動

導演白賴恩辛格(Bryan Singer)終於放下他的超級英雄片,回歸懸疑/劇情片,加上《非常嫌疑犯》(The Usual Suspects, 1995)的編劇 Christopher McQuarrie 和湯告魯斯,此片可以令人毫不猶疑地進場。此片的題材雖與《非》南轅北轍,但味道一脈相承,劇本嚴謹、細緻,劇情緊張、曲折,很多場面都能拍出令人捏一把汗的張力。

劇情改篇自二次大戰時的真人真事,德軍施陶芬貝格上校(湯告魯斯)企圖暗殺希特拉的行動,以荷里活片來說,題材非常獨特。納粹德國的惡行至今仍不斷在各國(尤其是受害國)的電影出現,但直接圍繞希特拉的不多,近來最直接的當然就是德國片《希特拉的最後12夜》(Downfall, 2004),現在又有本片。從某些意義來說,也許本片若由德國人來拍會更佳,最低限度可以由德國人來演,說回德語,令電影更有真實感,也多了一份對歷史的反省。不過,反過來說,荷里活肯開拍這個題材,也表現出製作人的眼光、膽量和氣度。這方面可能就是湯告魯斯的功勞。我至今仍覺湯告魯斯演技平平,但作為製片人,他非常懂得挑選劇本和導演,吳宇森也是被他選中而擔任上《職業特工隊》(Mission: Impossible II, 2000)的導演的,看看湯告魯斯的電影名單,你會驚覺廿多年來他為我們帶來過很多好片。作為演員,他也作出過不同程度的嘗試,雖然始終跳不出外表的改變而非內在的演法上的改變。今次他繼《生於七月四日》(Born on the Fourth of July, 1989)後再次扮演傷殘的軍人,只是造型多於劇情(相信也是根據史實吧),不過編劇也有利用到這一點來製造緊張。

說到劇情,本片也可以說是湯告魯斯的另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大部份人都知道希特拉不是被暗殺而死),但本片不重複雜的過程或團隊合作,而是以營造緊張氣氛為主,基本上全片以文戲構成,稱得上「動作」的場面只有三場:片初主角受傷、暗殺炸彈爆炸和最後被補前的抵抗。「華爾基利」這個計畫龐大,參與者眾,難度也高,但電影中所見頗為順利,例如說服各人合作和誘希特拉簽文件都只是一場完成,戲肉到底還是那兩場帶炸彈開會的重頭戲。雖然只是把炸彈帶到希特拉身邊,沒有甚麼巧妙設計,但希治閣式的場面調度的確令人屏息緊張,拍得相當出色。希治閣若在泉下看到,也許亦會點頭微笑。

儘管很大程度上我會把這部片作為懸疑片看待,但此片也不乏對人性的深刻描寫。電影中的事件發生時,德軍已經開始敗退,在第一場的謀反會議中,便有人提出是否應該待聯軍來收拾希特拉,片尾的字幕也道出事件後9個月後,希特拉便自殺收場。如果你是施陶芬貝格,你會願意為正義、為國家而拋妻棄子,捨身成仁嗎?還是你會取笑他愚蠢,不懂得看時勢?如果你是 Olbricht 將軍,你也會像他般在緊要關頭怯懦、退縮、猶豫不決嗎?如果你是 Fromm 將軍,你也會像他般做牆頭草,隨風而擺?縮小一點來說,我們是否能夠做到不自私、不犬儒?

電影中的施陶芬貝格這個人物具有非凡勇氣、堅定信念,他「仔細老婆嫩」,更明知若失敗會禍及妻兒,但義無反顧,而妻子亦深明大義。真實的施陶芬貝格真的沒有過一刻的猶豫、畏懼嗎?劇本似乎把他英雄化了一點,即使劇本也有交代他一直掛心妻兒的安危。湯告魯斯的電影還有一個「弱點」,就是很不重女主角的戲份,女主角經常只是淪為他的陪襯。不過,此片最後一個鏡頭拍得甚有餘韻:鏡頭回憶湯送別妻子,妻子下車回來與他深深一吻,就此生離死別。妻子離去,鏡頭停在湯低著頭的背影,淡出。簡單、沒有對白,卻足以令人黯然。如果之前沒有讓觀眾看到妻子下車而把這一吻留到最後,說不定感人更深。

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 (2009) 奇幻逆緣

導演大衛芬查上次憑《殺謎藏》(Zodiac)挑戰獎項不果,今次捲土重來,果然成功,此片獲13項奧斯卡提名,包括最佳導演。《殺謎藏》不是《七宗罪》般娛樂性強的懸疑驚慄片,片長160分鐘,把一些香港觀眾悶壞,今次片長相若,亦有不少觀眾頻頻開電話看時間查電話記錄自娛。其實,如果他們願意稍微留心,在汩汩而流的劇情中,不難發現此片充滿人生哲理,處處發人深省,又怎會有開電話的空間?阿甘的媽媽說:「人生像一盒朱古力,你不會知道你得到甚麼。」本片正是《阿甘正傳》的編劇 Eric Roth 給我們品嚐的另一盒人生朱古力。

此片的原著是美國著名小說家費茲傑羅於1922年出版的短篇小說,現在想一想,竟然已經是八十幾年前的作品,其返老還童的構思和想像力實在超時代。這個概念,在今天看來,仍覺創新吸引。在那個年代,電影還只不過誕生了不久,仍然是默片的年代,那時大概誰也想不到,有人可以把這個故事變成影像,更不會想到會有電腦特技這種東西,能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不過,原著意念雖佳,但篇幅很短,只有30頁,可用的劇情很少,所以劇本實際上只用了返老還童的概念,其餘所有的情節皆是重新創作,是以劇本的原創度(和難度)其實很高,不同於一般改編,有幾百頁的原著小說可供剪裁。

綜觀整個劇本,編劇唯一「忠於原著」的地方就是保留了原著開始和結尾,由出生到死亡,把主角Benjamin Button(畢彼特)的故事娓娓道來,雖然編劇也玩了一些敘述上的花樣,讓瀕死的女主角叫女兒把Benjamin的回憶錄讀給她聽,使故事變成了倒敘,並到最後藉此揭露出女主角女兒的生父就是Benjamin。但個人覺得這點可有可無,最重要的還是Benjamin的遭遇和他遇到過的人。在他的人生中,遇到過很多人,而每一個,都或多或少帶出一些人生道理,由養母、教他彈琴的女人、船長、到情人(與他在酒店大堂夜會的Elizabeth)、愛侶(Daisy)、甚至女兒(Caroline),編劇或借他們的口,或經他們的遭遇,或經主角對他們的說話,道出了對人生的各種領悟。其中船長的話,更出現過不只一次。

貫穿全片的主線,即男女主角的感情線,講的卻是 Timing。王家衛在《2046》中也曾借梁朝偉的口說過:「愛情其實有時間性,太早或太遲也不行。」正如 Benjamin 和 Daisy,他們自小相識,自小對對方有好感,但是客觀因素未配合,兩人也過不了自己的一關,始終未能完全接受對方。當時機成熟,一切再無須矯飾,Daisy 直接叫 Benjamin 跟她上床,Benjamin 也可以毫不猶疑地說一聲 Absolutely。而促成好事的又是甚麼?正是機緣巧合。如果不是車禍,Benjamin 未必會去看望 Daisy,令二人重遇,Daisy 也未必回鄉,而終於和 Benjamin 走在一起。編導用了一段很長的旁白、很仔細的鏡頭去敘述 Daisy 發生意外前的細碎事件,用以表達世事是一連串不由任何人控制的事件的結果。這一段蒙太奇拍得非常好,是編導其中高明的一手,雖然近似的意念在《疾走羅拉》中已被相當徹底的運用過。

導演上次在《殺謎藏》中運用的技巧比較平實,今次處理奇幻題材,在敘述技巧上花了很多心思,可謂施展了渾身解數。除了上面所說,還有一段蒙太奇也令人印象深刻,就是講述鐘匠希望時光倒流,讓兒子可以回到他身邊。導演運用了倒鏡,士兵在戰場衝鋒、被炸、倒下的一個長鏡頭被倒回,只見士兵起來、後退,回到出發的車站,一氣呵成,效果奇佳,是導演另一漂亮的一著。敘述被電擊七次的男人時,又用了模仿差利時代的喜劇默片手法,並把幾次電擊分佈在全片中。講 Benjamin 和 Elizabeth 的情緣時,接連幾場酒店內相會建立二人感稱,也很有王家衛的招牌手法的味道。從以上可見,導演的手法靈活多變,務求以最適合的技巧來表達某個內容,卻又不失敘事形式的統一,並保持著強烈的個人風格,每一個鏡頭皆如他以往的電影般精雕細啄。所以,憑此片,大衛芬查問鼎最佳導演不無機會,但能否成事,恐怕就先要問過今年的大熱門丹尼保爾了。

Red Cliff II (2009) 赤壁 – 決戰天下

懷著忐忑的心情去看此片,心中始終希望吳宇森能扳回劣勢,雖說上集在大陸及日本票房不俗,但恐怕只是觀眾口味的原因,以戲論戲,上集完全算不上好片。看罷此片,總算鬆了一口氣,本片雖無法與吳宇森以前的作品相提並論,但遠比上集為佳,沒有像上次般令人失望。然而,我還是認為不應硬拍此片一分為二,《Matrix》第二、三集前車可鑑,實在不應再犯。當然,出品人是生意人,他們的考慮和我們觀眾背道而馳。

故事有起承轉合,不容易把它一分為二又不損其結構。就《赤壁》而言,戲碼都在下集,上集只是一味拖延。上集有三場大戰,今集只有一場,但整體還是比上集精彩,看戲到底還是看劇情和人物,不是單靠場面、製作。本片結尾一場大戰,場面是大,過程也拍得仔細,但無新意,便覺冗長,反不及文戲好看。拍這類兩軍對壘的戲還是程小東較強,《投名狀》的戰爭場面便比《赤壁》好,雖然也會覺得很「程小東」,動作導演風格與正導演風格不合的感覺,但最少場面本身有變化、有創新。反觀此片的戰爭場面,新意欠奉,草船借箭、火燒連環船,過程頗長,卻無法拍出新花樣。箭雨、盾牌陣,在《英雄》和《滿城盡帶黃金甲》早已看過,不覺新鮮。

不過,話說回來,本片也有好的地方,首先在剪接方面頗為用心,大戰場面,鏡頭多不勝數,剪接工作已極為繁重,但導演/剪接沒有只停留在技術層面,而用了大量的平行剪接去講故事和作對比。例如周瑜(梁朝偉)一方沉重燒屍,卻對照曹操一方作樂。周瑜和諸葛亮以性命打賭,二人的計策平行發展,又互為因果,拍出二人料事如神,不分高下,且互相欣賞。小喬隻身入曹營,也對剪周瑜和諸葛亮對琴,拍出緊張的氣氛和周瑜的憂心。岩代太郎的配樂極為出色,與劇情/剪接互相配合,頗能帶動觀眾的情緒。

除了瑜亮,其他人物關係也有所發展。令人感意外的是,吳宇森用了不少篇幅放在較為次要的孫尚香(趙薇)和曹兵身上。吳宇森雖然不惜將三國的情節/歷史大改,但仍未至於讓任何主要角色犧牲的地步。吳宇森的為友情死而無怨的精神無處可放,唯有把感情投放在這條線上,但由於角色並不十分有趣,觀眾並不投入,曹兵之死,亦在意料之內,並未能感動觀眾。一番經營,可說是浪費了筆墨。反而單是孫尚香回到吳營一場,從身上轉出敵軍的陣型圖,一顯嫵媚,然後孫權(張震)為她披上外衣,便滲出一點兄妹情。

我不是三國迷,不反對吳宇森大改劇情,但對小喬(林志玲)入曹營一線,也不能認同。吳宇森對林志玲可謂寵愛有加,讓沒有演戲經驗的她擔當此角,更特地寫出一段很吃重的戲,可惜的是,這條線卻正是全片最大的敗筆。不是林志玲的問題,作為新人她的演出算合格,問題是情節本身,首先,曹操雖喜歡小喬,但並非她的舊情人,小喬對曹操所知,都是通過周瑜,她不可能有把握自己能拖延曹操,反之,她更應該考慮自己身陷敵陣對周瑜的影響。事實上,劇情最後亦只能發展到小喬被曹操脅持的老套局面。尚幸的是,這段戲亦衍生出吃湯圓一場,眾人把自己湯圓分給周瑜,寓意周瑜與小喬團圓,各人不發一言,一切盡在不言中,是全片最感人的一場。

作為吳宇森作品,《赤壁》上下集加起來是合格之作,誠如導演自己說過,應把兩片剪成一片。如能精簡戰爭場面,則劇情更緊密。回歸華語片,吳宇森的拍法有細微不同,比以前注重細節和女性角色,反而吳宇森式的英雄浪漫減弱了。對吳宇森的影迷來說,這些改變,未必是好事,畢竟,我們一直都希望他能拍出更勝《喋血雙雄》或《奪面雙雄》的作品。

Suspect X (2008) 神探伽俐略

首先應該一提的是,此片的原名是《嫌疑犯X的獻身》,發行者為配合電視劇,沿用電視劇名,以免觀眾不知此片是伽俐略系列,是無可厚非,但原作榮獲五項日本推理小說及文學獎,是推理小說家東野圭吾的最高傑作,也是日本推理小說的重要作品,書名具有深意,不應忽略,而故事內容的層次也遠比電視版的短篇故事高,不應簡單地僅僅把此片視為電視版的延續。其實短編原作的書名叫《偵探伽俐略》,電視劇名則直接叫《伽俐略》,並無將角色神化之意,香港冠上「神探」二字,放諸電視版還可,但放諸此片則未免誤導,讓觀眾以為此片是像電視版一般帶喜劇色彩的簡單推理劇。相反,此片不單是結構嚴謹的本格推理,寫人和情也深,而且透著絲絲悲情,比電視版嚴肅認真很多。

大家在電視版中看到的伽俐略,其實和原作相差甚遠,一言蔽之,電視版的編劇把湯川學(福山雅治)這個人物漫畫化了。在原作中,湯川學沒有口頭禪,並非精通各種運動,沒有在推理時用算式計算,也沒有在推理後擺出托眼鏡的手勢。誠然,這些加插的「特點」,的確令電視觀眾印象較為深刻,令觀眾對此人物更覺有趣,令電視劇更為流行,間接令更多觀眾入場看電影版,讓更多平時不讀推理小說的觀眾接觸到這部上乘的推理大作。但是,這種漫畫式、甚至近乎超人變身式的手法,與電影版故事的基調格格不入,看此片前我一直擔心編導將這種手法「照辦煮碗」,破壞了故事的感覺。結果是我的擔憂是多餘的,雖然編導與電視版相同,但他們在電影版中的手法相當收斂,甚有分寸,電影中並無計算或擺甫士的鏡頭,而且相當忠於原著,拍出了原著的神髓。新加的戲主要只有兩場:一、開場時湯川學做實驗給内海薫(柴咲幸)看,出人意料的大爆炸,先聲奪人,主要是讓男女主角先出場,介紹人物給可能沒有看過電視版的觀眾。二、石神(堤真一)與湯川登山,這場戲道出石神自首前的心境,同時製造石神可能對湯川不利的危機感。這兩場戲都加得合理,能發揮到預期的效用。

原作結構之佳,就如戲中石神對數學解題的追求──美。它沒有複雜難懂的詭計,但佈局巧妙,一層又一層的誤導,一次又一次的意想不到,最難得的是,解謎過程不是單純的技術性解說,而是結合了對犯人動機的心理描寫,令人不禁動容。數十年來,多少推理小說作品企圖把犯人動機變成有血有肉,而非一般的金錢或復仇,但鮮有作品真的能夠感動人心,本作是極為可貴的異數。在本作之前,伽俐略系列一直是短篇,反而東野筆下還有一個叫做加賀恭一郎的人物,曾在多部長篇作品出現過,東野不選擇他而選擇湯川學,是明智之舉,他除了看到了天才物理學者對天才數學者的鬥智趣味,主要還是看到了理智與感情的鮮明對比,加上東野原本就擅長的推理,令原作攀登上推理小說前所未有的高度。推理小說迷不可不讀原作,同樣地,電影迷亦不應錯過此片。

演員方面,堤真一的精確演出,非常出色,他把石神這個人物活現在觀眾眼前,令電影版的石神甚至比小說的更令人惋惜同情。福山雅治表現平穩,柴咲幸則無甚戲可演,因為原作中本來並沒有内海薫這個角色的哩,大概是製作人認為一男一女的組合更能吸引觀眾吧。(原作中湯川的搭擋是草薙,即電視劇中被調職所以把湯川介紹給内海那個刑警。)從很多細微之處可以看出,日本的製作人對一部電影的計劃考慮得非常周詳和全面,我相信整個計劃都始於這部長篇小說,為了把它改編成電影,他們先拍電視劇(第1-10章),再拍特別篇(第0章),還特地在特別篇中的回憶劇情裡讓石神出場,最後才拍攝電影。在日本,東野圭吾更同時出版了兩本伽俐略系列的新作,分別為短篇集《伽俐略的苦惱》和長篇《聖女的救濟》,而内海薫在《伽俐略的苦惱》的第一個短篇中正式在小說版登場。所以,電視劇或電影的續篇可以預期,伽俐略迷引頸以待吧。

Cape No.7 (2008) 海角七號

《海角七號》的海報把電影包裝成一男一女的愛情片,但其實此片比想像中熱鬧很多,它無疑是愛情片,但不止一男一女,而是幾乎所有主要角色皆有各自的愛情線,是一齣多線的愛情片。從另一角度看,電影的主線也可以不是男女主角的愛情,而是男主角對理想的掙扎,也是導演的夫子自道。電影中阿嘉(范逸臣)失意於台北樂壇返回家鄉,對音樂由放棄到重拾,最終在台上演出成功得到大眾的認同,這大概也是導演在影壇的寫照和期望,而他的期望真的實現了。

男女主角的愛情線,如果把它從枝葉繁多的劇本分離出來,過程其實很簡單,不算曲折或浪漫,二人由對立到上床,主要是靠阿嘉看到醉後的友子(田中千繪)柔弱引人憐惜的一面,二人關係的建立稍嫌不足。但這條線的結局如同日劇般討好,阿嘉公開向友子示愛,而友子感動接受,令不少觀眾大為感動。結尾樂隊演出這場高潮戲寫得很好,它是很多條線的總 payoff,戲劇力量很大,但就男女主角這條線而言,基本上它仍只是常見的「當眾求婚」式場面設計而已。除了這條主愛情線,劇本中還有多條副愛情線,例如鼓手喜歡上「老公未死」的老闆娘、低音結他手馬拉桑和酒店少女漸漸成為一對、交通警結他手思念妻子的深情等,當然還有信中那段六十多年前的日本教師和友子的愛情。再細微一些的話,更有阿嘉的「父子情」,甚至對酒店清潔員(林曉培)過去的感情事的側寫。全片真的是充滿了情味,編劇(即導演)雖略微貪心,但好在他駕馭劇本的能力頗高,每一條線皆能兼顧,雖然片初因為眾多人物出場而有點散和胡鬧,但多條線逐漸交織匯合,戲味便出來。

片中寄到「海角七號」的情書,都是通過畫外音或配合輪船上的畫面讀出,其內容給人印象不深,雖然其中也有巧思(例如七日的航程、七封情書與海角七號和七色彩虹互相呼應,兩個友子同名但處境相反),但加插在片中的 timing 不是很漂亮。也許因為資金所限吧,如果能夠把這條線也能拍成敘述日藉教師和友子的往事的畫面,並且用較能溶合的剪接把這條六十多年前的故事線與現在故事結合和對照,則可能效果更佳。

至於本片為何在台灣如此受歡迎,大概就是因為那份濃濃的親切感吧。此片的台灣味,家鄉情懷,濃得化不開,儘管我們香港觀眾未必能夠完全明白,但也能透過電影確切感受得到。片中很多事物,例如混雜的語言(台語、國語、日語)、懂說日語的老台灣人、只懂台語不懂國語的台灣人、日本少女、日本歌星、甚至日本漫畫(連茂伯也懂戲稱染了紅髮的鼓手是「灌籃高手」)等,種種都透露出台灣與日本的藕斷絲連,以至台灣人對日本人愛多於恨的感情。日本佔領台灣多年,但電影基本上沒有說日本的壞話,戰後日人乘船撤離,岸上的人是依依惜別,日本教師也被描寫成情深愧疚。不過,此片成功,與這些台日因素無直接關係,說到底,始終還是歸功於那些充滿「愛意」的劇情和親切如街坊的人物。本片的藝術成就也許不如候考賢、楊德昌和李安的電影,但它也絕對是好片,值得捧場,也是值得我們香港電影參考的電影。

Burn After Reading (2008) CIA光碟離奇失竊案

高安兄弟強於驚慄/劇情片,但不時也拍黑色喜劇,更會邀主流電影的明星合作,佐治古尼便跟他們合作過幾次,湯漢斯也拍過,但是相對於他們的強項,這些喜劇成績比較參差,有些真的「笑唔出」。但今次的《CIA光碟離奇失竊案》出乎意料地精彩,令人驚喜。個人甚至認為,這是他們最好的黑色喜劇。比起前作《200萬奪命奇案》,高安兄弟在本片的手法固然比較輕鬆,但編與導仍然貫徹一向的嚴謹,不比前作遜色,劇本結構完整、緊湊,劇情複雜,但開展得非常有條理,而且的確「離奇」。

此片不單高安兄弟的編導出色,一眾演員也個個有好表現。高安兄弟再次運用他們的獨門秘技,成功地揉合了驚慄、劇情和喜劇,拍出了一部十分有趣的電影。他們的編導技巧,其實很值得其他(尤其是新進)的編劇和導演學習。劇本上,他們既重視劇情也重視人物,常常創造出性格鮮明、與眾不同的角色,情節也常常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發展。導演技巧上,他們永遠條理分明,講究氣氛、場面設計,敘事永遠簡潔,不會花時間在交代性的敘述上,也從不用花巧或快速的剪接(也由他們自己操刀),永遠簡單直接,從容不迫。

看過本片,回想一下他們筆下的人物,便會發現各有獨特性格,絕不會面目模糊,例如躁狂的柯治(尊麥高維治)、他冷傲的妻子姬蒂(蒂達史雲頓)、到處留情的夏利(佐治古尼)、沉迷網上交友和整容的蓮達(法蘭絲麥杜曼)、傻頭傻腦的阿卓(畢彼特)等,甚至連其他次要的配角也各有不同。劇情上,高安兄弟的簡約技巧把很多例行公事式的交代情節省略掉,只以暗場交代,例如光碟如何失竊、夏利棄屍、柯治被殺、蓮達如何與CIA講數等。後面幾件事都是通過CIA負責人向上司報告來交代,巧妙地把事件變成充滿荒謬和黑色幽默的對白,更順便把所謂政府高層官員的處事手法諷刺一番。

至於主題,我不認為高安兄弟很認真,但若分析一下,結論也可能頗為有趣。一方面,你可以說這是一齣關於背叛的電影,片中很多角色都是背叛者或被背叛者:柯治、夏利和他的妻子、蓮達,婚姻/男女關係在片中非常脆弱,隨時都會被枕邊人背叛。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說這是一齣關於現代都市人的愚昧的電影,片初和片尾導演帶我們由高空俯瞰,彷彿就是帶我們從神的角度去看看世人有多愚蠢。蓮達終日希望在網上結識到好男人,又只重視外表(包括男人和自己),卻對身邊喜歡自己的經理阿德(李察贊堅斯)視而不見。阿德不智地幫助蓮達而送命,阿卓為貪小財而死得不明不白,柯治則滿腔怒火殺人而招致被殺,夏利不斷背叛妻子卻反被妻子背叛。也許正如柯治在片中所言,他們(也是我們)代表了 “the idiocy of today”。耐人尋味的是,儘管片中的男人都是蠢男,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女人受的傷害卻相對地少,她們是這個社會的存活者/勝利者,柯治的妻子、夏利的妻子和蓮達(她最終得到整容手術費)都如是。這是不是也是高安兄弟的黑色幽默?

Eagle Eye (2008) 鷹眼追擊

《窺兇殺人》(Disturbia)的意念來自希治閣的《後窗》(Rear Window, 1954),《鷹眼追擊》的意念則來自希治閣的《擒兇記》(The Man Who Knew Too Much, 1956)。這兩部片均是DreamWorks產品,DJ卡魯素導演,沙拉保夫主演,不同的是,《鷹》有史畢堡擔任監製,所以比較受注意。其實《窺》雖然製作較小,但劇本緊湊,娛樂性強,亦是好片。說不定也是因為《窺》片的測試市場成功,DreamWorks才會加大投資,開拍此片。有了史畢堡的直接參與,此片的質量的確比《窺》更佳,但處理的手法其實是相同的。

首先,編劇從原作中抽取最中心的意念和最經典的情節,然後把其他統統棄掉,補回現代的劇情、嶄新的科技。《鷹》片中的科技甚至超越現代,可歸入科幻片的範疇。導演卡魯素名氣不大,但《窺》和《鷹》拍得相當不俗,節奏控制得好,把兩片都能做到驚險緊張、無甚冷場,而且不受原作的影響,拍出截然不同的新感覺。

當然,細想一下,劇情和場面其實也有不少熟口熟面的地方。例如飛機追殺入隧道、機場行李輸送帶等動作場面,都是舊瓶新酒。所謂「鷹眼」,也不難使人想起韋史密斯的電影如《高度反擊》和《智能叛變》。鷹眼的神通廣大,也過於匪夷所思,分秒不差。偶一失誤,計劃都不會成功。不過看這類片,就像看《虎膽龍威》系列,放下懷疑,自能體驗其趣。本片的高潮,來自原作,即演奏至某一音符,便進行行刺,這場還改編得頗有新意,導演也能營造出緊張的氣氛,算對得起原作了。至於本片的主題是甚麼?你可以說是對反恐的手法的反思。不過,還是不要太過認真,甚麼都是劇情的藉口罷了,到底是一部電影而已,看此片就當坐一次過山車好了。

我更感興趣的是,DreamWorks 是否有意繼續翻新希治閣的的名片?如果是的話,下一部會是甚麼?照此推論,可能是《迷魂記》(Vertigo, 1958)或《北與西北》(North by Northwest,1959)了吧。作為希治閣的擁護者,我倒是十分支持,樂見這個系列的出現,因為它們不是重拍,而只是把原作作為題材,只保留精華,重新創作,既不失創意,亦作為對原作的致敬。這種模式的翻新,勝過一般的重拍。十年前有人翻拍過《電話情殺案》(Dial M for Murder, 1954),成績平平,Gus Van Sant 重拍《觸目驚心》(Psycho,1960),更刻意把希治閣的鏡頭一一重拍,是另一個極端,成績也不及《窺》和《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