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茲傑羅的《大亨小傳》是超級經典名作,而且已經先後被改編成電影三次(1926, 1949, 1974),還未計電視版。1974年的版本是羅拔烈福當主角的,距今已差不多40年,的確是時候翻拍,去年(2012)台灣也出版了新的小説譯本。改編經典難度不低,但導演巴茲雷曼似乎對此甚有信心和興趣。17年前,他已經拍過《羅密歐與茱麗葉:後現代激情篇》(1996),男主角同樣是里安納度狄卡比奧,那時他還未因《鐵達尼號》(1997)而爲人所熟悉,那時他還是個稚氣未脫的青年。劇本按慣例由導演親自操刀,不過比起上次的「後現代」手法,他今次的改編便相當忠於原著了,改動過的地方不算很多。雷曼似乎是一個頗爲尊重文字的人,他改編《羅密歐》時便大膽地保留了莎士比亞的對白,儘管那些對白跟電影的現代背景並不十分配合。他今次改編的最大改動,也有點「後現代」和「後設」的成份,他把原作中尼克(杜比麥奎爾)的第一身敘述,改變爲尼克所寫的小説中的敘述。換句話説,某程度上,他把尼克和費茲傑羅混爲一體。然而費茲傑羅當然不是尼克,他是蓋茲比。導演這樣做的最大目的,大概是要譲他可以把費茲傑羅的優美文句直接呈現給觀眾。例如電影開頭與結尾的獨白,便和原著大致相同。
巴茲雷曼寫劇本有一手,導演技巧也不壞,此片每一場、甚至每一個鏡頭,俱是精雕細琢、細心打造。派對一場,更是極盡奢華。也許對部份人來説,華美得過了份,然而這正好也像原作的文體,使用極華麗的文筆,去描寫那極糜爛的世界。原作是1925年出版的,距今已88年,現在重讀,也不感過時,費茲傑羅寫此書時,才不過28歳,卻已看透了所謂上流社會的下流。今天看來,那麼年輕便寫出那樣的經典作品,實在很厲害,裡面寫的東西,竟至今仍未變。人性這回事,恐怕再過88年也不會變。
狄卡比奧是適合演蓋茲比的人選,他擁有那份氣質,也有足夠的演技能勝任這個角色。他的演出是稱職的,要挑剔的話,只能説他的演技到了一個無法突破的階段。稱職,但不突出。老練,但不動人。但是,公平一點説,傑蓋茲比這個角色不易演,他外表是個「大亨」,內裡卻還是個羞澀敏感的少年。以他的財力,要製造一個與黛西(嘉莉慕萊根)單獨重遇的機會,其實毫無難度,但它偏偏要繞一個極大的圈子,大費周章去搞排對,找貝克去叫尼克約黛西,事前還先要向尼克澄清關於自己的謠言。這無非都是因爲他對黛西的一份過於理想化的真情和「一種極度浪漫的情懷」。可是,在這個俗世中,極度浪漫主義者注定被啃得連骨頭也不剩。蓋茲比最大的錯誤,是他一廂情願地相信黛西仍然像他愛她那樣愛他。
黛西不是一個討好的角色,她只是一個沒有主見、隨風搖擺的女人。但對以前出身寒微的蓋茲比來説,他是個與眾不同的「好人家的女孩」。片中的黛西,其實已被導演稍爲美化過,在原著中,當初提出分手的不是蓋茲比,而是黛西自己想與湯姆布坎南結婚而主動寄信向仍在牛津的蓋茲比提出的。這個小改動與原作有微妙的差別,導演似乎是有意爲黛西挽回一些分數。但無論如何,悲劇沒有改變,當黛西面臨考驗,結局仍然是相同的——她經不起那考驗。蓋茲比到最後仍相信黛西會打電話給他,然而她沒有。她猶疑過,但最終沒有。這又是另一個導演爲黛西加分的改動,在原著中,根本沒有那一通電話,蓋茲比連誤會的機會也沒有。黛西是一個不值得蓋茲比愛的女人,蓋茲比是個徹頭徹尾的犠牲者,死於人性的自私和冷漠,死於「極度浪漫的情懷」。
此片用了頗多篇幅來描繪那極度熱鬧的派對,卻只用了很少的篇幅來描繪那極度冷清的葬禮,是劇本比較大的敗筆。那是書中一個重要的對比,但在電影中卻失了衡,給人草草收場的感覺。原著中還有蓋茲比的父親,他補充了關於蓋茲比的一些細小、但令這個人物更完整的往事。其實也不需很多筆墨,拍出來會令蓋茲比的性格更立體。尼克/費茲傑羅在書名前加了個Great字,爲甚麼?尼克説,比起其他的「一群爛人」,蓋茲比「比那一群人加起來都要好」。因爲他還有一片真心,和一個純潔的夢。黛西家船塢上那盞綠燈,就象徵了美麗的夢想,永遠隔着一片海,可望而不可即。每當我們接近,浪潮便把我們推回,蓋茲比甚至被浪潮淹沒、吞噬。但是,我們能放棄心中那綠燈嗎?綠燈熄滅了,還剩下甚麼?一片黑暗,和一群爛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