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ark Knight Rises (2012) 蝙蝠俠: 夜神起義

「黑暗騎士」變成「黑夜之神」已失原意,再把”rise”譯成「起義」就是雙重錯誤。香港片商食字食上癮,妄顧字義,實在愧對原作。台灣片名《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有點累贅,但最少保留了原意。一個壞片名可是要跟着一部好電影一世的,還請改片名者以後手下留情。

回顧上一集,無論編導演,都是經典之作,再不容易寫出小丑那樣的角色,再不容易遇上希夫烈達那樣的演員,那是一次完美的演出,不可多得。所以此片沒有超越上集,我並不感意外。但此片亦絕沒有令人有半點失望,它比第一集更好,而且漂亮地完成了整個系列。此系列整體水準之高,令超級英雄電影攀至前所未有的高峰,就個人而言,我甚至可以毫不猶疑地把它列爲電影史上最完美的三部曲。(我完全不是星戰迷。)

作爲導演,基斯杜化路蘭(Christopher Nolan)藝高人膽大,已不用多説,現在有幾多個導演敢説他的電影不需要3D?其他超級英雄電影,除去特技打鬥,所餘無幾。而路蘭的電影,除去特技,仍然有非常豐富扎實的人物和故事。雖是科幻動作片,但它絕不倚仗特技,更沒有冗長的電腦特技打鬥場面。所以路蘭最厲害的地方,還在劇本。此三部曲之所以完美,在於其結構,路蘭把三部片建成一齣完整的三幕劇,而非把續集視爲「再斬幾両」的手段。從英文片名比較容易看到他的構思,第一集是Batman Begins,描述主角如何成爲蝙蝠俠,第二集是The Dark Knight,寫蝙蝠俠如何成爲了在暗中守護葛咸城的「黑暗騎士」,第三集是The Dark Knight Rises,寫蝙蝠俠如何被徹底打敗然後再起(rise)。

片中亦多次提到rise和出現rise的意像,例如哥頓(加利奧文)受傷住院,蝙蝠俠去探望他,哥頓説:”…the evil rises, the Batman has to come back.” –惡魔冒起了,所以蝙蝠俠也必須再起。後來受了重傷的蝙蝠俠被囚禁在監獄,有囚犯嘗試攀縄越獄,其他囚犯在大聲打氣,蝙蝠俠問他們在說甚麼,囚犯告訴他是rise。背傷好了後,蝙蝠俠亦攀縄逃出,無論是情節或其象徵意義,均巧妙地呼應了片名。蝙蝠飛機固然又是另一個”rise”的象徵,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也是蝙蝠洞内的升降台昇起,暗示了下一個「黑暗騎士」的冒起。

說到劇本,不得不提另一位編劇,也就是導演的弟弟尊立頓路蘭(Jonathan Nolan)。他的名氣雖不及其兄,但也非泛泛之輩。路蘭的成名奇片《凶心人》(2000),就是根據他的短篇小說改編的。兩兄弟合編的電影還有《死亡魔法》(2006)和《黑夜之神》(2008),都是劇本精奇之作。他還創作了電視劇《Person of Interest》,亦是犯罪題材的佳作。二人的劇本除了故事精彩,人物亦寫得好。像這類電影,刻畫角色性格的篇幅不多,但他們總能把描寫滲進劇情裡去。例如在上一集小丑便在以刀威嚇別人時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的父親和妻子,而在本片中,John Blake(祖瑟哥頓利維)亦在通知蝙蝠俠哥頓受傷時吐露了自己的過去和想法,連哥頓隱瞞真相的內心鬥爭,也通過了那篇本來要宣布辭職的講詞傳達了。貓女(安妮夏菲維)則一直在找尋可以抹掉自己過去的軟件。

貓女這個角色,很早出現在最初發布的劇照中,那時看來並不起眼,好像還有點胖。但看過此片後,大爲改觀,貓女不單身材苗條、造型冷艷,性格亦寫得矛盾幽微。Rachel由喜歡Bruce Wayne到決定轉投Havery Dent懷抱,貓女則由岀賣他到站在同一陣線甚至愛上他,恰好是Rachel的鏡像身影。路蘭筆下的貓女令觀眾又愛又恨,非常迷人。最動人的一場,是貓女勸蝙蝠俠跟她一起離開,她説你不欠他們,你已經給他們一切。這簡直就是超級英雄版的「基督最後的誘惑」了。然而蝙蝠俠説:「不是一切。還不是。」蝙蝠俠為保葛咸城死而後已,路蘭用了他們西方的語言,表達了我們中文裡的一個「俠」字。

我不清楚劇本有無政治影射,但當我看到受了重創的蝙蝠俠被囚禁在地下監獄,站不起來,只能通過電視看着葛咸城被破壞,走向死亡,我便不禁想到我們這個城市的處境。我們不就像主角一樣,眼睜睜看着這個城市一天一天衰敗?我們無能爲力,亦逃不出去,我們連嘗試也不敢。我們終究都不是蝙蝠俠。在第一集中,主角克服了心中的恐懼,成爲了超級英雄。今次,他明白到必須有足夠的恐懼,才會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也就是置諸死地而後生。我們香港人就是太安全了,甚麼時候,我們才敢放開那救命索?

所謂三幕式結構,簡單來說不過是要有開始、中間、結尾。路蘭的蝙蝠俠三部曲,就是典範。第一集他完全拋棄以前四集的包袱,把系列重新啟動,將角色還原然後重新建立。(新鐵金剛、新變形俠醫、新蜘蛛俠便採取相同手法,明年還有新超人。)第二部其實最難寫,所以續集的成績常常都不比上集,失敗的例子不少,例如《變形金剛》、《鐵甲奇俠》,第一集很有趣,第二集便走了樣。當然也有成功的例子,例如《教父2》、《未來戰士2》,但可惜導演都錯過了拍第三集的最佳時機。(那時也不是流行三部曲的年代。)路蘭卻聰明地把小丑留到第二集,結果拍出了曠世之作。第三部如果作爲結局,其實相對容易,問題是製作人不願殺掉生金蛋的鵝,希望繼續拍下去,結果第三集往往就變得荒腔走調了。然而路蘭一早已決定第三集是完結篇,劇本擴大了情節的起伏變化,而且有很多呼應第一集的地方,使三個各自獨立的故事構成一個完整的大故事,而我們看完三部片方才恍然大悟,一直見木不見林。這就是路蘭電影劇本的結構美學,很簡單,但能完美做到的,當今影壇,惟路蘭一人。目前能寄予厚望的,就只有占士金馬倫的《阿凡達2/3》了。

The Wings of the Kirin (2012) 神探加賀:麒麟之翼

《偵探伽利略》被電視台捧爲「神探」伽利略,所以在香港寂寂無名的加賀恭一郎也順理成章被電影發行商昇級為「神探加賀」了。不個即使冠以神探之名,電影亦只能在少數戲院上影,畢竟阿部寬在香港也跟加賀恭一郎不相伯仲,大概只有日劇迷才會對他有所認識。其實此片也不乏香港人較熟悉的女星如新垣結衣、黑木美紗和田中麗奈,但統統都只是大配角。所以能夠上映,已是東野圭吾迷的幸運了。

東野作品甚多,如以主角區分,稱得上「系列」的(兩本小説以上),只有加賀恭一郎系列和伽利略(湯川學)系列,兩者以加賀恭一郎系列的作品量較多。東野有意把他們寫成相反的兩人,伽利略是理系的,加賀是文系的。湯川學亦被設定爲大學物理學副教授,而加賀則是社會學部出身。伽利略不是刑警,他只是一個旁觀/協助者,用理系的頭腦破案。而加賀卻是一個不斷探問的刑警,以解讀人心的方式破案。

伽利略系列的《嫌疑犯X的獻身》譲東野登上作家生涯的高峰,但我相信東野對加賀這個角色更有感情。加賀恭一郎早於他第二本小説《畢業——雪月花殺人遊戲》(1986年)首度登場,當時加賀還是一個大學生。所以加賀這個人物是伴隨着東野一起成長的,今日所見、由阿部寬形像化的成熟版加賀,其實是一個已成長進化的版本。在以前的作品中,東野寫過加賀的個人、家庭、甚至愛情,但對湯川學的背景則甚少提及,和他有關的都只是他的舊同學而已。

此片出現的模式,完全與《嫌疑犯X的獻身》相同,先是電視連續劇,然後是特別篇,最後是電影。以《嫌》這部大作作爲電影版壓軸,理所當然,但《麒麟之翼》也有同等份量嗎?我雖是東野迷,但平心而論,《麒》和《嫌》是有一段距離的。比起電視版的《新參者》和《紅色手指》,電影版並沒有多大的進步,它只是一部以菲林製作的電視劇。但這不是説此片因此就是一部劣片,這只是近年日本電視台投資拍電影版所刻意經營的策略。《新》和《紅》都是上乘的日劇,此片亦洋溢着相同的濃厚人情味與温情,那正是我們喜歡和需要日劇/影的原因。

東野迷都知道,他的小説早已脫離本格推理路綫。電影觀眾若被「神探」二字吸引,期望看神探破案,那恐怕是會失望的。東野近年的作品,主要圍繞親情,尤其是父子/女之情,推理已經變成次要。此片亦觸及不少日本的社會問題,例如被害者/加害者的界線模糊、媒體對加害者家人的壓逼、父親與子女的關係疏離、學校霸凌、少年犯罪、教師的姑息態度、警察的官僚腐化等,但無一不已被其它的日劇/影以至東野自己的作品探討過,題材上並無突破。所以,此片只是東野的另一齣人間戲劇,給都市人的另一服心靈補劑而已。生活在東京或香港這些所謂大都市,誰不需要心靈補劑?

麒麟之翼象徴希望、勇氣、一飛沖天,然而東野的寓意,亦有明暗兩面。麒麟像被兩條天橋底底壓着,根本難以展翅高飛。嫌疑犯八島冬樹帶着女友來到東京,天真地以爲就此便能找到幸福,可是生活逼人,更成爲工傷事件的犧牲者。雖然他在東京留下血脈,但女友最終要回鄉,他來東京追尋美好生活的願望,並沒有達成,卻賠上了性命。而死者青柳武明負傷來到麒麟像前,爲的是向兒子傳達信息,雖然他的目的算是達到了,但卻也是通過了死亡才達成的。作爲父親的兩個人都死去,希望都在下一代。還必須假設,到了下一代,歷史不會重演。而真正的受害者(吉永家)卻連下一代也失去了,只能等待奇蹟的岀現。

東野是多產作家,一年出兩三本小説,要求他的作品本本像《嫌》精彩是沒有可能的。還好東野也是一個水準穩定的作家,作品通常不會令人失望。《麒麟之翼》不是東野最好的作品,但早前因爲大陸盜版猖獗,東野停止了中文版的授權,所以很多新作(包括《麒麟之翼》)也未有中文版,能夠通過電影版「閱讀」到東野的新作,到底是一件快事。我想東野迷現在都十分期待閱讀還未出版中文版的作品,包括伽利略系列的《真夏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