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th Century Boys Chapter 3 (2009) 20世紀少年-最終章-我們的旗幟

終於來到最終章,仍然像第二章沒有地鐵廣告,有點靜悄悄地上畫,這部在日本連續6星期票房第一的電影,片商還是沒有信心,可見香港觀眾的口味,與日本的差距。不錯,片中的日本集體回憶,港人未必能完全領會,但我想最大的原因,還是漫畫和電影觀眾年齡層間的落差。漫畫原作者浦澤直樹生於1960年,他的少年時代,是漫畫中的60年代尾至70年代初,漫畫於1999年開始連載時,浦澤約40歲,在日本,這個年齡層仍然閱讀漫畫的很多,他們擁有與浦澤相同的回憶,漫畫中成為了中年人的主角們,都是他們的寫照,能引起他們很大的共鳴,這群人加上原來就看漫畫的青少年,令《20世紀少年》擁有大量讀者,累計銷量達2800萬部。但是,在香港,中年人早已不看漫畫,電影也不願進戲院看,青少年則等下載,所以在香港並沒有日本那批潛在觀眾。結果是,無論是漫畫或是電影,《20世紀少年》都沒有在香港引起很大的迴響,這是個僅僅用「文化差異」便能解釋的現象嗎?

比起第2集,此集所涵蓋的劇情更多,包括了原著第16集起至完結共8集的劇情。但今次並沒有上次情節太快的問題,因為原作的尾段本來就有點拖沓,很多情節可以被刪掉,不過連帶一些比較好的情節也被犧牲了,例如「上吊坡鬼屋」和最後的「反陽子炸彈」。情節的改動也不大,有的地方改得不錯,例如把關所所長和佐田清(原著中佐田清未死)這兩個角色與萬丈目結合,不失為一個化繁為簡的方法,但我始終不明白為何讓佐田清在第2集中死去,佐田清是個重要人物,他是第一個被懷疑是「朋友」的人,「朋友」戴面具也是模仿他的。和其他被「朋友」利用的人相比,他和山根是最早被「朋友」招攬的,山根在上一集開槍殺死「朋友」,今次輪到佐田清亦順理成章。雖然萬丈目也有殺「朋友」的願望,但佐田清不是更適合嗎?

此集最大的改動,也可說是電影版最大的功德,是把原作中最大的缺點改正過來,那就是把原作中兩個「朋友」變回一個,並把「朋友」的真正身份解明。在原作的結尾中,浦澤拋出了一個只被提及了幾次的名字,但朋友樂園的虛擬現實中的少年「朋友」並無回答確認,浦澤似乎避重就輕,刻意用曖昧的方法作結,讓讀者自行猜想,但老實說還真的有點不明不白,今次電影版的劇本總算撥亂反正。而這個新的結局,也比較光明,健次與「朋友」冰釋前嫌,「朋友」脫下面具,與健次成為朋友,即使那一切,都是發生在並不真實存在的虛擬世界中。

用電腦特技來處理新的機械人,也是一個好的選擇。既然連飛碟也製造到,機械人沒理由仍是破破爛爛,這到底也是部科幻電影,也沒理由不好好利用電腦特技。把機械人弄翻一場,是罕有的比原作更好的場面,導演利用了漫畫較難比擬的電影語言──平行剪接和慢鏡,把場面與他們少年時打架推倒肥仔的場面對剪在一起,拍出令人振奮的一幕。

至於最不必要的改動,當然是把吉常變成「朋友」的嫌疑犯,由落仔說出「吉常可能是『朋友』」這樣的對白,任誰都猜到不可能。編劇那麼辛苦把劇情濃縮,掙來的篇幅,卻用在不必要的劇情上,是很大的浪費,不如多花時間在可保留的劇情上,例如健次與雪路的感情線、伽南與媽媽的重逢等。

《20世紀少年》表面是少年科幻漫畫,內裡卻充滿中年人的心聲,全篇透著對青少年時代的懷念,對夢想未達成的不甘心,這也許是步入中年的浦澤的感情投射。如果是,那麼浦澤是健次還是「朋友」?我的想像是:健次+「朋友」=浦澤。中學時代,健次喜歡上搖滾,以為可以用音樂改變世界,但是最終夢想失落,經營便利店為生。《20世紀少年》最大的主題,就是夢想的尋回。保衛地球,是大多數少年都有過的童年夢想,浦澤直接利用它來比喻因為「不可能」而被放棄或忘卻的理想。「朋友」喚醒了健次,給他一次實現的機會,健次重新振作,誓要拯救人類,然而他失敗了,他逃走,痛哭了三日三夜。電影中給健次雪中送炭的人,就是粉墨登場的浦澤直樹。現實中,浦澤給與夢想破滅中年人的撫慰,就是這部《20世紀少年》。浦澤的訊息是,只要堅持,夢想仍有實現的希望,健次最終用他的歌拯救了聚集到萬博的人,並實現了他的「胡士托」。

「朋友」是一個充滿鬱悶的人物,他擁有過人的才能,但被同學忽略。在他自己眼中,面具下的他,是個無面人,是個誰都記不起臉孔的人。他極度渴望朋友,所以他叫自己做「朋友」。「朋友」說自己是柯林斯,是浦澤最高明的比喻,柯林斯看著隊友踏足月球,創造歷史,自己卻沒有機會踏上便回去了,很透徹地道出「朋友」是那麼的不甘和孤獨。少年時代的浦澤,或多或少也有「朋友」的心態吧,以今日的浦澤來推測,少年的他想必已是講故事和繪畫的能手,但才華未被肯定之前,心中難免充滿疑惑與寂寞吧。

《20世紀少年》還有一個很大的主題,就是對自己錯誤的反省和補償。故事中的重要人物,健次、落仔、貴理子、山根、佐田清等,無不犯下過錯,然後在覺醒之後努力作出修補。健次小時犯了錯,並把它忘記了,作為受害者的「朋友」,用了最極端的方法讓他記起。整部漫畫,其實就是健次漫長的覺悟和償還。這個主題也是浦澤上一部作品《怪物》的延續,天馬醫生救活了害人的怪物,故事就是他不惜一切要追殺怪物的過程。這種承擔責任的思想經常可以在日本的作品中找到,在現實社會中卻已逐漸失去。

儘管我不能說這三部作是「傑作」,但它絕對值得讓你花七個小時把它們看完,就個人以言,它比《魔戒》、《魔盜王》、《哈利波特》等連作好看不知多少倍。它忠於原著,準確拍出原作的味道,雖然在編與導上都未臻完美,但亦得原著的精髓。如果你看完此三部作意猶未盡,絕對要閱讀原作,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傑作。

Thirst (2009) 饑渴誘罪

到底還是這些犯罪/贖罪的題材比較適合朴贊郁,上次的《再造人之戀》令人失望,今次他捲土重來,終於回復到《親切的金子》的水準。偷情、謀殺、吸血,衝擊你的感官,慾望、罪咎、夢魘,翻開你內心的黑暗。電影中的血所象徵的,不一定是愛慾,它也可以是金錢、權力、物欲,不同的觀眾會看到不同的東西,相同的是,我們看到了慾望。導演透過尚賢(宋康昊)這個角色,對人性作出批判和嘲諷。尚賢自以為做好事,卻染上病毒,其實所謂病,只是自己抵受不住誘惑。他自我鞭笞阻止自己,程度甚至比泰珠(金玉彬)為騙尚賢同情的自殘更輕。神父的身分,更突顯尚賢意志的薄弱。他自稱不殺人,卻偷血、騙血,最終也殺了上級神父吸血。那個上級神父故作慷慨,主動讓尚賢給自己的血,最終亦提出換取尚賢的血的請求。身為修行者,二人的行為更顯出人性的虛偽。

如果病毒象徵過度的慾望,那麼導演對病毒的設定,便暗藏對種族和性別的影射。片中所述,感染病毒的大多是白人,部份亞洲人,沒有黑人,導演似乎暗示這是現代社會高度發展的「文明病」,現代人,無一倖免地都是利慾薰心。片中出過場的主要人物全都遇害,大難不死的是有兩個女性,一個是來自較落後國家菲律賓的女人,另一個則是代表韓國傳統的婆婆。前者是全片中唯一的好人,其他的韓國人角色,儘管不是大奸大惡,全都有壞的一面。後者雖然倖免於死,但已癱瘓,只能眼睜睜看著慾望橫流。泰珠最初也被描寫為一個好人,她甚至不忍打她那無能丈夫,但當她遇上尚賢,本來女性不易感染的病毒最終藉血的「混合」而傳染到她身上,她的慾望不斷膨脹,終於令她變成謀殺丈夫、失去人性的魔女。導演是否暗示今日韓國社會,女人的野心慾望,再不比男人低?

變成吸血鬼後的男女主角,只能活在黑夜,不見天日。他們把家居漆成白色,又利用攝錄機窺看白天的窗外,其實都是自欺欺人。白色=光明,導演卻用白色來反襯他們的黑暗。白色=純潔,家=溫暖,主角卻把白色的家變成殺人窟,變成捕捉獵物的陷阱,家,已被慾望沾污,不可安居,唯有逃離。慾望永無止境,一旦身陷其中,便無法自拔,滿手血腥,混身罪孽,救贖之法,唯有自毀。自己製造的禍害,亦必須由自己來善後,所以尚賢要只能與泰珠同死,更要自己戳破信徒盲目的崇拜,所以他故意強姦女信徒,暴露自己最不堪的醜態,導演為表達這個訊息,不惜要宋康昊露械,難得宋亦甘願為藝術而犧牲。就像梁朝偉和湯唯信任李安,宋康昊和金玉彬亦同樣信任朴贊郁,為求拍好電影,不介意裸露,床戲拍得投入認真,準確演譯出角色的肉慾。結局一場,導演運用了一點黑色幽默,泰珠想盡方法避免陽光,都被尚賢一一阻止,過程有點長,而且略嫌處理得有點輕,泰珠的反應難道不會表現得更歇斯底里嗎?不過,泰珠最後取出尚賢的鞋子穿上,倒是高明的一筆。還帶著那雙鞋子,導演讓我們窺見泰珠的內心,即使良知盡泯,她仍沒有忘記尚賢最初給與她的一絲關懷、一分愛護,那才是最珍貴的東西。可嘆的是,未到最後,不會記起。

此片無疑處處隱含寓意,但外在情節的節奏並不理想,尚賢殺人後的疑神疑鬼、泰珠變成吸血鬼後的肆意妄為,雖然都有助於對人物的刻劃,但過程有點長,劇情洩了氣,未能一氣呵成。另一方面,可能為中和沉重的主題和素材,自《親切的金子》起朴贊郁在作品中加進了不少黑色幽默,是好是壞,見仁見智,但我個人認為並不完全切合他的風格,反而那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氣壓更能顯現他的長處。所以到目前為止,在朴贊郁的電影作品中我還是最喜歡《復仇》和《原罪犯》。此片雖比不上,但仍堪稱佳作,足以再次証明朴仍是韓國最好的導演(不是「之一」)。如果朴的電影是血,我也是吸血鬼,是看過《JSA安全地帶》(2000)後染的毒,至今仍然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