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essage (2009) 風聲

某程度上,《風聲》可以說是內地電影的一個突破,而這個「突破」,有部份是繼承自原著小說的.小說作者為內地的諜報小說(Spy Fiction)作家麥家,主要作品有《解密》、《暗算》和這部《風聲》,是中國特務諜報小說的先驅,得過不少文學獎和小說獎.小說被改編成電影,也改變了近年中國大片的慣例,最明顯的是,外表它不再是以華麗服飾或佈景來包裝的古裝片(雖然美術指導還是葉錦添),而更重要的是,它內裡也不再是扮高深度扮借古喻今的藝術片, 而是一部以卡士和題材取勝的商業片,敢於跳出內地片早已令人生厭的「大片」模式.此片的兩個導演,是來自台灣的陳國富和內地的高群書,他們加上原作者麥家,為國片開闢出了一條新路.

說「新」,並不是因為它是「中國第一部諜戰大片」,而是因為它的骨子裡其實是第一部中國原創的懸疑推理大片.它再沒有那些無謂的千軍萬馬大場面,正正相反,是封閉的空間,有限的人物.一橦建築物,五個嫌疑者,實際上是典型的「暴風雪山莊」、「誰是凶手」的古典偵探模式.麥家之「新」,在於他熟知國情,懂得把模式變奏和顛倒,首先,它把事件「歷史化」,為它加上了個時代背景,萬幸的是,他沒有把它放在清朝或更早的朝代;第二,他把事件「案件」提前在山莊外發生,而把山莊內的劇情專注在貓捉老鼠(戲中是「老鬼」)的遊戲;第三,他把「偵探」變成了日本軍官,讓他進行各式各樣的「拷問」,反正施刑的是汪精衛的南京國民政府,片中的酷刑也沒有電檢問題.中國不需要兩部《建國大業》來慶祝國慶,製作人轉而用另一個角度來歌頌共黨英雄.

題材手法新(對國片而言),是一回好事,但內容好不好,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把此片當作一部單純的懸疑推理片來看,劇情其實又平平無奇,比起西方的古典偵探,或日本的推理小說,相距仍遠.要看嚴刑虐待,看《滿清十大酷刑》好了,作為推理小說迷,我想見識中國式的推理,但此片在這方面頗令人失望.問題是出場人物太少,退場的又太早.嫌疑者只有五人,白小年(蘇有朋)和金生火(英達)很快便迫死,而不是被推理排除,李寧玉(李冰冰)被武田(黃曉明)「性虐」後又輕易地被武田剔除,於是只剩下吳志國(張涵予)和顧曉夢(周迅),而結果也差不了多遠.全片最大的詭計/懸念,在如何傳出風聲,真相揭盅時,意外性也不是沒有,道理也算通,但巧妙性和說服力均未達至令人滿意的程度.

兩位導演拍出劇情的迫力,禁閉的恐怖,整體成績不俗,但某些小節上手法有點奇奇怪怪,例如一些不必要的電腦特技(密碼的浮動字幕、電訊發出時例牌沿著電線高速前進的鏡頭),和電影的氣氛很不搭調.編導又多次用字幕插入「老鬼」的心聲,讓觀眾體會事態的危急,這個手法有其效果,但適用於小說多於電影,尤其是此片並不以老鬼的視點來講故事,插入這些心聲,不免突兀,成為敘述上的干預.劇情上,編劇也企圖經營李寧玉和顧曉夢的姊妹情,希望令顧請李告發她那場戲感動觀眾,但由於李和顧的關係建立不足,結果徒勞無功.另一方面,即使顧信任李,李一句假話便讓顧透露身份,顧作為間諜,也太不小心了罷.

所以,本片最可觀的,不是情節或人物,而是演員.此片網羅了多位國內的一線演員,卡士一時無兩.眾演員也演得出色,如果國內也有像美國演員公會那樣的最佳整體表現獎,此片必勝無疑.男演員方面,張涵予演得好,但最感意外驚喜的,還是飾演王處長的王志文,這位演員混身是戲,把王處長這個陰險奸狡、笑裡藏刀的奴才活現,顧曉夢被施以酷刑那一場,其殘忍根本就是借王的恐怖表情而不是顧的慘叫來傳達的,王處長再狠毒,到底還是個人,這場戲都被王志文的演技搶盡了.女演員方面,眾星拱照的,還是周迅.周迅限於身裁,演不出角色的媚,穿著褻衣,也不覺性感,但除此之外,周迅的演出仍是令人欣賞的,顧曉夢這個角色的難度頗高,與《如果‧愛》或《愛失償》中的角色又完全不同.顧曉夢對人傲慢、對李寧玉卻真切;「老槍」命令她告發他,她難受,但她也要李寧玉告發她,也像老槍一樣堅決;她被虐不屈、被脅無畏,早準備好以死贖罪.角色的態度和心態不斷快速轉變,周迅大都能成功演譯.李冰冰的演出也落力,被武田「性虐」一場也演得好,但角色所限,李寧玉始終不及顧曉夢搶鏡,也是無可奈何.

The Time Traveler’s Wife (2009) 時光旅的戀人

這部愛情片雖然是低成本製作,但像《人鬼情未了》、《忘了,忘不了》等,不須亂世瘟疫戰爭大時代,沒有史詩式的蕩氣迴腸,卻自有其繾綣纏綿。這些電影未必會成為經典,但看過後會在你的心中留下那麼一點痕跡,沉澱在那裡,甚麼時候,例如在知道柏德烈史域斯去世的消息時,你會想起,曾經有這樣一部電影觸動過你,然後感到一點輕微卻無法忽略的悵然。

德國導演羅拔舒雲奇今次的成績比上次的《高凶三萬尺》(Flightplan)好,沒有大明星,沒有眩目特技,不玩視覺風格,只是老老實實地把一個扎實的劇本拍好。劇本正是出於《人鬼情未了》的編劇 Bruce Joel Rubin 之手,十九年後,他再次寫出動人劇本,不過今次不是原創,而是改編自 Audrey Niffenegger 的小說。關於時光旅行的電影很多,把它應用在愛情片上的少。差不多30年前,《時光倒流70年》(Somewhere in Time, 1980)也曾經迷倒過香港觀眾,但再《時》片中,男主角僅是單純回到過去與女主角遇上而已,時空主要在過去,結構很簡單。但本片把時光旅行這個元素運用得很徹底,構思巧妙得多,不知原作者的靈感是否來自一個經常不在她身邊的伴侶?小說才不過是作者的處女作,有此成績,又是另一個美國夢。

電影中出現的第一次時空穿梭,便向觀眾傳遞了很多資料,例如男主角(亨利)能穿越時光,但不能控制時間地點,他的女兒後來告訴他唱歌可以控制,但第一場戲編劇便告訴我們他不懂唱歌,而歷史也是無法改變的,所以他無法救他的母親,也將不能拯救他自己,這是一個寫得非常好的開場。片中時光旅行頻密發生,而每一次都發揮作用。它時而浪漫,例如年長的亨利遇上只有6歲的女主角(克萊兒),年長的克萊兒也遇上年輕的亨利。它時而感人,例如男主角遇上了母親,告訴她他愛上了女主角,告訴她兒子非常愛她,又例如男主角遇上了未出世女兒。時光旅行的即時利益當然不會不考慮到,例如中六合彩。不由自主的時光旅行也最終導致他的死亡,首先是傷了腳,無法逃走,然後是被誤殺。編劇甚至安排他曾經出現在動物園的籠子中,暗示他會被當作動物。總之,這是一個很聰明細心的劇本,細節前呼後應,無一遺漏。

男女主角在顛倒的年齡相遇,和《奇幻逆緣》類似,訊息雖不盡相同,但也有重疊的地方:最好的時光有限,應好好珍惜。畢比特是否因為演了《奇》,不想演類似的角色而改當此片的監製?如果要比較,兩片最大的分別,在於角度不同,此片較適合女觀眾,電影的著眼點在女主角身上多於男主角,事實上,小說和電影的原名是《時光旅人的妻子》,香港片名不過是只懂玩同音字的香港片商又一自作聰明之作罷了。克萊兒才是真正的主角,那對愛情的憧憬,對那與別不同、命中註定的伴侶的信念,對幸福家庭的渴望,都是從女性角度出發。麗素麥雅當絲拍了《忘了,忘不了》和本片,雖然尚不是甚麼名作,但可說已被幸運之神眷顧,相信多年後仍會有人記得她演的這些角色,曾經那麼努力地追求幸福,撫慰過許多女觀眾的心靈,作為女演員,應可無悔。

天長地久有時盡,再努力得來的幸福,也敵不過疾病或死亡,連幸福的記憶,也會像《忘了,忘不了》中消逝,只能寄望在迢迢歲月中幾道靈光乍現,像死後的亨利還能穿越時空重回,讓人再次回味一分半秒。但是,在現實世界中,卻是連這一分半秒也沒有保証會出現的。本片把原著的時空縮窄了,在小說中,亨利重回的時候,克萊兒已經82歲,即是說,她等了40多年。即使他還會再回來,或許她已經不在了。所以啊,如果你家中也有人等著你回去,早點回家,好好地跟他們共渡每分每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