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lkyrie (2009) 華爾基利暗殺行動

導演白賴恩辛格(Bryan Singer)終於放下他的超級英雄片,回歸懸疑/劇情片,加上《非常嫌疑犯》(The Usual Suspects, 1995)的編劇 Christopher McQuarrie 和湯告魯斯,此片可以令人毫不猶疑地進場。此片的題材雖與《非》南轅北轍,但味道一脈相承,劇本嚴謹、細緻,劇情緊張、曲折,很多場面都能拍出令人捏一把汗的張力。

劇情改篇自二次大戰時的真人真事,德軍施陶芬貝格上校(湯告魯斯)企圖暗殺希特拉的行動,以荷里活片來說,題材非常獨特。納粹德國的惡行至今仍不斷在各國(尤其是受害國)的電影出現,但直接圍繞希特拉的不多,近來最直接的當然就是德國片《希特拉的最後12夜》(Downfall, 2004),現在又有本片。從某些意義來說,也許本片若由德國人來拍會更佳,最低限度可以由德國人來演,說回德語,令電影更有真實感,也多了一份對歷史的反省。不過,反過來說,荷里活肯開拍這個題材,也表現出製作人的眼光、膽量和氣度。這方面可能就是湯告魯斯的功勞。我至今仍覺湯告魯斯演技平平,但作為製片人,他非常懂得挑選劇本和導演,吳宇森也是被他選中而擔任上《職業特工隊》(Mission: Impossible II, 2000)的導演的,看看湯告魯斯的電影名單,你會驚覺廿多年來他為我們帶來過很多好片。作為演員,他也作出過不同程度的嘗試,雖然始終跳不出外表的改變而非內在的演法上的改變。今次他繼《生於七月四日》(Born on the Fourth of July, 1989)後再次扮演傷殘的軍人,只是造型多於劇情(相信也是根據史實吧),不過編劇也有利用到這一點來製造緊張。

說到劇情,本片也可以說是湯告魯斯的另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大部份人都知道希特拉不是被暗殺而死),但本片不重複雜的過程或團隊合作,而是以營造緊張氣氛為主,基本上全片以文戲構成,稱得上「動作」的場面只有三場:片初主角受傷、暗殺炸彈爆炸和最後被補前的抵抗。「華爾基利」這個計畫龐大,參與者眾,難度也高,但電影中所見頗為順利,例如說服各人合作和誘希特拉簽文件都只是一場完成,戲肉到底還是那兩場帶炸彈開會的重頭戲。雖然只是把炸彈帶到希特拉身邊,沒有甚麼巧妙設計,但希治閣式的場面調度的確令人屏息緊張,拍得相當出色。希治閣若在泉下看到,也許亦會點頭微笑。

儘管很大程度上我會把這部片作為懸疑片看待,但此片也不乏對人性的深刻描寫。電影中的事件發生時,德軍已經開始敗退,在第一場的謀反會議中,便有人提出是否應該待聯軍來收拾希特拉,片尾的字幕也道出事件後9個月後,希特拉便自殺收場。如果你是施陶芬貝格,你會願意為正義、為國家而拋妻棄子,捨身成仁嗎?還是你會取笑他愚蠢,不懂得看時勢?如果你是 Olbricht 將軍,你也會像他般在緊要關頭怯懦、退縮、猶豫不決嗎?如果你是 Fromm 將軍,你也會像他般做牆頭草,隨風而擺?縮小一點來說,我們是否能夠做到不自私、不犬儒?

電影中的施陶芬貝格這個人物具有非凡勇氣、堅定信念,他「仔細老婆嫩」,更明知若失敗會禍及妻兒,但義無反顧,而妻子亦深明大義。真實的施陶芬貝格真的沒有過一刻的猶豫、畏懼嗎?劇本似乎把他英雄化了一點,即使劇本也有交代他一直掛心妻兒的安危。湯告魯斯的電影還有一個「弱點」,就是很不重女主角的戲份,女主角經常只是淪為他的陪襯。不過,此片最後一個鏡頭拍得甚有餘韻:鏡頭回憶湯送別妻子,妻子下車回來與他深深一吻,就此生離死別。妻子離去,鏡頭停在湯低著頭的背影,淡出。簡單、沒有對白,卻足以令人黯然。如果之前沒有讓觀眾看到妻子下車而把這一吻留到最後,說不定感人更深。

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 (2009) 奇幻逆緣

導演大衛芬查上次憑《殺謎藏》(Zodiac)挑戰獎項不果,今次捲土重來,果然成功,此片獲13項奧斯卡提名,包括最佳導演。《殺謎藏》不是《七宗罪》般娛樂性強的懸疑驚慄片,片長160分鐘,把一些香港觀眾悶壞,今次片長相若,亦有不少觀眾頻頻開電話看時間查電話記錄自娛。其實,如果他們願意稍微留心,在汩汩而流的劇情中,不難發現此片充滿人生哲理,處處發人深省,又怎會有開電話的空間?阿甘的媽媽說:「人生像一盒朱古力,你不會知道你得到甚麼。」本片正是《阿甘正傳》的編劇 Eric Roth 給我們品嚐的另一盒人生朱古力。

此片的原著是美國著名小說家費茲傑羅於1922年出版的短篇小說,現在想一想,竟然已經是八十幾年前的作品,其返老還童的構思和想像力實在超時代。這個概念,在今天看來,仍覺創新吸引。在那個年代,電影還只不過誕生了不久,仍然是默片的年代,那時大概誰也想不到,有人可以把這個故事變成影像,更不會想到會有電腦特技這種東西,能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不過,原著意念雖佳,但篇幅很短,只有30頁,可用的劇情很少,所以劇本實際上只用了返老還童的概念,其餘所有的情節皆是重新創作,是以劇本的原創度(和難度)其實很高,不同於一般改編,有幾百頁的原著小說可供剪裁。

綜觀整個劇本,編劇唯一「忠於原著」的地方就是保留了原著開始和結尾,由出生到死亡,把主角Benjamin Button(畢彼特)的故事娓娓道來,雖然編劇也玩了一些敘述上的花樣,讓瀕死的女主角叫女兒把Benjamin的回憶錄讀給她聽,使故事變成了倒敘,並到最後藉此揭露出女主角女兒的生父就是Benjamin。但個人覺得這點可有可無,最重要的還是Benjamin的遭遇和他遇到過的人。在他的人生中,遇到過很多人,而每一個,都或多或少帶出一些人生道理,由養母、教他彈琴的女人、船長、到情人(與他在酒店大堂夜會的Elizabeth)、愛侶(Daisy)、甚至女兒(Caroline),編劇或借他們的口,或經他們的遭遇,或經主角對他們的說話,道出了對人生的各種領悟。其中船長的話,更出現過不只一次。

貫穿全片的主線,即男女主角的感情線,講的卻是 Timing。王家衛在《2046》中也曾借梁朝偉的口說過:「愛情其實有時間性,太早或太遲也不行。」正如 Benjamin 和 Daisy,他們自小相識,自小對對方有好感,但是客觀因素未配合,兩人也過不了自己的一關,始終未能完全接受對方。當時機成熟,一切再無須矯飾,Daisy 直接叫 Benjamin 跟她上床,Benjamin 也可以毫不猶疑地說一聲 Absolutely。而促成好事的又是甚麼?正是機緣巧合。如果不是車禍,Benjamin 未必會去看望 Daisy,令二人重遇,Daisy 也未必回鄉,而終於和 Benjamin 走在一起。編導用了一段很長的旁白、很仔細的鏡頭去敘述 Daisy 發生意外前的細碎事件,用以表達世事是一連串不由任何人控制的事件的結果。這一段蒙太奇拍得非常好,是編導其中高明的一手,雖然近似的意念在《疾走羅拉》中已被相當徹底的運用過。

導演上次在《殺謎藏》中運用的技巧比較平實,今次處理奇幻題材,在敘述技巧上花了很多心思,可謂施展了渾身解數。除了上面所說,還有一段蒙太奇也令人印象深刻,就是講述鐘匠希望時光倒流,讓兒子可以回到他身邊。導演運用了倒鏡,士兵在戰場衝鋒、被炸、倒下的一個長鏡頭被倒回,只見士兵起來、後退,回到出發的車站,一氣呵成,效果奇佳,是導演另一漂亮的一著。敘述被電擊七次的男人時,又用了模仿差利時代的喜劇默片手法,並把幾次電擊分佈在全片中。講 Benjamin 和 Elizabeth 的情緣時,接連幾場酒店內相會建立二人感稱,也很有王家衛的招牌手法的味道。從以上可見,導演的手法靈活多變,務求以最適合的技巧來表達某個內容,卻又不失敘事形式的統一,並保持著強烈的個人風格,每一個鏡頭皆如他以往的電影般精雕細啄。所以,憑此片,大衛芬查問鼎最佳導演不無機會,但能否成事,恐怕就先要問過今年的大熱門丹尼保爾了。